童养媳前世的故事(富少爷娶三房小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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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有座梦晚城,城里有条百诡巷,巷里坐了个麒麟叟,你若问它一声好,它若答应便无岁忧。

1

梦晚城的夏实在是热,热到人都快蒸发成干尸了。天上一片云也没有,一轮红日直挂天端炙烤着万物生灵。灼热的气流席卷整座城池,烧旺的火炉一般,害得大家都躲在家里避暑,不敢有半点上街游耍的念想。

城中掌管刑案缉凶的巡察司司监夏风鸾,穿着一件浅白色仙鹤莲花纹圆领短衫,一条灰黑色薄纱及膝裤,手里提着把二尺来长名为“螭虹”的短剑,火急火燎地闯入俞府。

尸体呈“大”字摆在俞府东院中间的八角凉亭前,透着一股刺鼻的尸臭味,一群红头青翅苍蝇嗡嗡嗡地肆意飞舞,着实惹人厌烦。俞家东院在一刻钟前被巡察司的刑捕武侯封锁,俞府的人只能站在院子外面议论纷纭。

这是近来俞家被杀害的第三名死者,与前两名受害者一样,皆为即将临盆的孕妇。

夏风鸾把着螭虹剑进来,他的目光落在现场仔细勘察的秃发琉莲身上。

秃发琉莲是巡察司唯一的女武侯,在夏风鸾调入梦晚城之前,她曾被视为巡察司司监的候补。

秃发琉莲穿着淡紫色的单衣,腰间束着一条琉璃联珠腰带,上边挂着六七个颜色不一大小不同的绣花布袋子。下身穿一条紫黑色薄纱长裤,踩着一双轻盈的乳白色布鞋。

她弓着腰,鹰瞵虎攫,生怕错过现场的任何蛛丝马迹。简单盘起来的墨黑色秀发迎风凌乱,一丝丝地垂帘眼前,与她脸上不停地冒出来的汗珠黏在一块。她倒也不在意,谨小慎微地挪着莲步寻找线索。

“阿莲……”夏风鸾朝秃发琉莲摆摆手,客气地喊了她一声。

秃发琉莲波澜不惊,毫无反应。

“难不成我还得跟从前那般叫你秃头妹么?”夏风鸾有些不悦,他已经改口了,之前对着秃发琉莲,他一张嘴便是带着几分讥讽的“秃头妹”称呼。

“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凶手。”秃发琉莲突然站直腰板,她如刀剑般锋利的眼神在夏风鸾身上一扫,气鼓鼓地从夏风鸾身边走过。走出俞府东院的月拱门之前,她留下了这么一句狠话。

“有趣,有趣。”夏风鸾轻声笑了笑,暗忖,这丫头跟谁较劲呢!

“夏大人,你总算来了。”巡察司内负责夏风鸾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的随从沈春眠,从院内的一间厢房跑出来,几步并做一步来到夏风鸾跟前,一脸惨兮兮地说,“昨晚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甭管我了,说说案子。”夏风鸾不耐烦,昨晚他的的确确是去喝花酒了,陪他喝酒度夜的正是被称作“梦晚城第一美女”的丹凰阁主人闻鹿姑娘。

这事他不好到处宣扬,也不想被人知道。要知道这闻鹿姑娘在梦晚城风靡万千少男。传说,她从不请人喝酒,特别是男子。夏风鸾并不想成为梦晚城所有男人的敌人。

丹凰阁的酒水相当浓烈,夏风鸾只记得自己喝了不到五杯,人便不行了。在边疆守关的时候,他号称“千杯不醉”,没想到在梦晚城的丹凰阁栽了跟斗,想想也丢脸。

“被害的是俞家大少爷俞季青的三房小妾,名儿叫吕淑媛,年纪刚好满二十,怀有九个月的身孕。眼瞧着就快要产子了,遭此毒手,着实够惨。”

沈春眠说到这儿,舔了舔枯涩的嘴唇,“夏大人,已经是第三个受害者了,你老人家再不破案,如若再有人被害,上面可坐不住了。”

“坐不住?”夏风鸾呵呵一笑。

“俞家在梦晚城势力不小,这断子绝孙的大事,上面急着要你处理好。”沈春眠像是在警告什么。

“是么,既然坐不住,那就换别人来查呗!我夏风鸾堂堂八尺男儿,出了这梦晚城,还能混不上饭吃?”夏风鸾轻蔑地一笑,“再说了,咱们司内这位倔强的阿莲没准已经找到凶手了。”

“夏大人,别说风凉话了,这案子,你必须得破。行了,你先过来瞧瞧,瞧瞧与前面两起案子有何不同之处。”沈春眠说完也不客气,伸手拉着夏风鸾朝吕淑媛走过去。

他与夏风鸾是过命之交,在边关的时候,他还救过夏风鸾一命。夏风鸾从军中调入梦晚城做巡察司的司监,他紧巴巴地也跟了过来。

吕淑媛死法与之前发生在俞府的两起命案差不多,尸体以“大”字的形状躺在一片油绿芽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表情沉寂,还算安详。

上身的衣衫,特别是肚腹隆起的肚皮裂开了一条血色的缝隙,尾指大小,细长如一条红褐色的蜈蚣。

血色缝隙中间开了一个口子,一只黑若木炭的小手从口子内伸出一半。小手看着黑如炭,却十分的光滑,没有长上指甲,五条油溜溜的如瓷片。

小手五指蜷着,拇指与食指中间夹着一根金黄色藤草。藤草像是从母体生长出来的一样,底端延伸到了母体肚腹内。藤草末端,是一朵殷红如血的七瓣无蕊奇花,碗口大小,娇艳欲滴。

花瓣朝四周翻开,原本的花蕊被折腾得掉了一地,凸起了一块指头大小的血红色球状物,宛如一颗初啼婴儿的小脑袋,五官尽失,没有发丝的圆溜溜的小脑袋。

“这一看就不是人为的,也不知道俞家得罪了什么山精妖怪。”沈春眠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夏风鸾蹲在吕淑媛边上,若有所思地咂咂嘴:“凝婴尸蚕花,还真被麒麟叟说中了。”

“麒麟叟?百诡巷那位卖药的?”沈春眠低头问道。

“不是人做的案子,人就办不了。”夏风鸾苦笑道。

“夏大人,你这是要撂挑子。”沈春眠急了。

“算了,我先找个地方醒醒酒。这什么俞家小妾,你找人处理了吧!按上次麒麟叟说的办法处理了再说,免得再生异变。”

夏风鸾站了起来,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不顾一脸无奈的沈春眠阻拦,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地朝前方月拱门走了出去。

2

若说梦晚城最为神秘诡异的地方,非属城东的百诡巷不可。

百诡巷常年飘着一层莹白色的雾霾。雾霾如一摞丝绸薄薄地盖在巷子前后。巷子狭长无比,没有人知道它的尽头在哪。

传说这儿是个阴阳相交的地方。

梦晚城里头,不少人曾着过百诡巷的道。有人进来后,好几天找不到出路,有人进来后遇到过好几位去世多年的亲朋好友,有人进出百诡巷后染了一身怪病,没多久,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巷子里的传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寻常人家,孩子不听话,就吓唬他,要把他扔进百诡巷,再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孩子也会怂成包子,任揉任捏。

没有人记得巷子是哪一天修建的,从梦晚城出现以来,它就在这儿了。由于阴气森森,谈之色变,因此被人称之为“百诡巷”。人言人殊,它原本的名字早已被世人忘却了。

百诡巷名声在外,蜚短流长,正常人自然不肯进出此地,除了一种人。也就是身患不治之症的人,反正无药可救,死马当活马医,哪怕会见什么怪东西,也得硬着头皮闯进来。

毕竟,与百诡巷齐名的“捉药斋”开在哪儿不好,非得开在这百诡巷里头。

捉药斋是梦晚城最出名的药铺,它的老板名为“麒麟叟”,着手成春,被誉为梦晚城第一神医。麒麟叟这位神医除了名号上实打实的“神”之外,同时也带着几分神秘色彩。

麒麟叟的的确确救过不少人,但凡进过捉药斋的病人,哪怕是将死之人,一只脚跨进了棺材,麒麟叟都能救回来。老百姓们对麒麟叟敬畏有加,却从未见过麒麟叟一面,也不知其是男是女。

不但如此,麒麟叟还有一个铁规矩,以“七曜”来接受病患,比如月曜日,她只收一个病人,火曜日,她收两个,水曜日,收三个,以此类推。

总而言之,她每天收的病人都不多,最多是日曜日那天接收七人。因此,每逢日曜日这天,这巷子算是最热闹的了。谁也无法坏她的规矩,坏了她规矩的人会被困在巷内三天三夜,受尽折磨。

麒麟叟就是这么一个神秘且奇怪的江湖郎中,谁也得罪不起她。摸清楚她的规矩后,大家对她毕恭毕敬。毕竟,敢在百诡巷内开药铺的人,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今天是月曜日,坐落在巷子口左侧的捉药斋门可罗雀,静无一人,唯有捉药斋门第上挂着的一盏玫红色灯笼亮着红光。

哪怕是在白天,这盏灯笼也没有熄灭的意思,灯芯日夜燃烧,无止无休。淡淡白雾中镶嵌了这么一点红,仿佛初升起来的晨曦,柔光暖暖。

夏风鸾换了一身清凉的单衣装扮,手中的“螭虹”留在了巡察司。他像是去见一位老朋友一般,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捉药斋门前那面雕刻着一青一红两头麒麟兽斑驳陈旧的黄杨木木门。

他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捉药斋,估计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抬脚迈进大门,门内却急匆匆地闯出一个身影。

是个女人,二十来岁,青丝飘然,穿着一袭黄绿色的杨柳纹薄裙。她步伐很快,三下两下便消失在迷雾蒙蒙的巷子口,只留下一道怪异的香味,夹着一股泥腥味的香气。

匆匆一瞥,夏风鸾还看到女人姣好的脸蛋上挂着几串泪珠,眉角沾着莫名的哀伤。他嗅着女子留下的残香,土腥土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闻到过这种奇怪的香味。

“铜哑巴?”进门,夏风鸾在前堂扫了一眼,没见到人,随口叫了一声。

捉药斋除了老板麒麟叟外,还有一名老仆人,老仆人号称“铜掌柜”,掌管着捉药斋日常大小事务。老仆人并不老,他只是跟着麒麟叟日子久了,才被麒麟叟称之为“老仆”。

铜掌柜模样二十五六岁大小,穿着一件淡蓝色山形纹联珠百雀长衫,脖子上挂着一枚虎纹玉坠。他皮肤白净,长相斯文,眉目间透着一股书香气,想必是个名落孙山的落魄秀才,登不上黄榜才给麒麟叟招来做下手。

在夏风鸾的印象里边,铜掌柜每天安静地坐在柜台里边,安静如素,乖巧如狗,一声不吭地翻看一本半尺厚的古籍。也不懂他在看什么,闲下来,总能深陷其中,看得出神。

夏风鸾喊了一声铜哑巴,铜掌柜低头看书,无声无息,头也不抬一下,实在是无趣至极。

夏风鸾不想在油盐不进的铜掌柜身上耗时间,朝着通向捉药斋二楼的楼梯小跑过去。他能如此放肆,自然是得到捉药斋老板麒麟叟应允。

登上二楼,走进麒麟叟的闺房,看到装模作样的麒麟叟在一张百鸟朝凤绣床上正襟危坐,夏风鸾忍不住嘲笑了一句:“麒麟叟,在我面前,你何须这般正经模样?脖子不累腰不酸?吓唬吓唬别人就算了。对于我,大可不必。”

“夏大人,你怎么来了?”麒麟叟轻轻地说了一句,一脸不悦地从床榻上走下来。

她扮相庄严,头顶青丝盘着螺髻,插满凤钗玉钿,步摇旒苏,珠光宝气,光彩夺目。脸上蒙着一张白纸般毫无表情的面具,一双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黑瞳带着几分邪魅几分凌厉。一袭大红色交领短襟半袖麒麟纹长裙,雍容华贵,大气端庄,火红耀眼。她没有穿鞋子,跣足下床。

麒麟叟赤着雪足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朝夏风鸾走过来,华缨垂髻,风姿绰约,透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着实迷人。

坐在一张苏作榉木雕造的麒麟纹条案面前,麒麟叟端起条案上的青花瓷茶壶,给不请自来的夏风鸾倒了一杯清茶。茶漩荡漾,浮动银光,幽芳浓郁。

茶倒好后,她轻轻地把脸上挂着的白色面具摘了下来,面色冷峻,剑眉星目,粉鼻桃唇,精雕玉琢,有种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别致风韵,又不矫揉造作,英姿飒爽,气韵凌人。

“麒麟叟,小气了呀!我记得上次在镜月潭对饮,你说你藏了一瓶上好的青粱酒。”夏风鸾揉了揉左耳笑道,“以咱们俩的交情,一杯清茶,过分了点。”

“酒?昨晚没喝够?”麒麟叟抿唇一笑,淡淡地说了一句。

“哟!想不到你这位隐世大人物竟对我了如指掌,没别的意思吧?”夏风鸾笑道,“见我夏风鸾一身好本领,风度翩翩,相貌堂堂,难免心动。”

“你想多了。”麒麟叟冷冷地说道。

“是吗?尽管难辨雌雄,你瞧着还蛮好看,不输那位众口皆誉的闻鹿小姐。”夏风鸾眯着眼,盯着麒麟叟干净清爽肤若凝冰的脸蛋笑道。

“少来了,日后,离那个女人远点。”

“闻鹿小姐?”

“不然呢?”

“是她主动请我喝酒,这种福气,梦晚城里头哪一个男人能抵御得了?我又不是寺庙里守着清规戒律的秃驴儿,何必坏了人家一番盛情?”

“哼,迟早有你好受的。”

“牡丹花下死,妙哉,妙哉。”夏风鸾不知羞耻地感慨,满脸得意。

“行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何事?”麒麟叟显然不想再聊这些没边没际的东西。

“俞府。”夏风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再无嬉笑,一本正经起来。

“又死人了?”麒麟叟不咸不淡地问道。

“你再不管管,恐怕还会死人。”夏风鸾一边抿嘴品茶一边说道。

“照你这么说,连杀俞家三名孕妇的凶手,有我一份?夏大人,我告诉你,这事赖不到我身上。”

“你若早点出手,哪会死那么多人。麒麟叟,你空有一身本事,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在这悬壶济世,难道是为了好玩?救人嘛!怎么救都是救?你何需过分矜持呢?我要有你那本事,必将日月换新天。普普通通的命案,我能查出个二五八万,俞府这事怪得很,你得帮帮忙。”

夏风鸾苦苦哀求。他并非第一天认识麒麟叟,他十分清楚麒麟叟的能力,尽管邪门得很,不知其是神是魔,但他更清楚,麒麟叟她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你真想帮俞家?不后悔?”

“绝不后悔。”夏风鸾肯定地说。

“两件事,去找一个叫燕清瑚的女人,还有,三日后是六月初九佛蜕日,你得守在俞万善床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要离开俞万善半步。”麒麟叟下命令一般严肃。

夏风鸾频频点头,表示自己保证做到。

3

梦晚城城督府东南角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黛瓦红墙,紫萝碧树,檐角挂着一面七色彩旗,旗子中用金线绣着一头“獬豸”。

獬豸,世人又称之为“獬廌”,它是上古时期传说的神兽,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一身浓密黝黑的毛,双目炯炯,额上生有一角,形象威严,霸气十足。

传说,獬豸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乃是“清正公平”的象征。

旗中神兽獬豸脚踩三枚火球,火球焰光四射,其中描着“巡察司”三个大字。入夜后,巡察司亮起了一片灯火,熠熠若星。进进出出的武侯捕快形迹匆匆,忙乱如搬家的蚂蚁。

夏风鸾从巷子出来后,一个人在城外逛了一圈。夜幕降临,他才肯回到巡察司。

作为巡察司的司监,对于司内的大小事务,他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内务交给沈春眠,外勤交给秃发琉莲,有了这左膀右臂,他倒成了甩手掌柜。

夏风鸾总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看似吊儿郎当,平易近人。尽管他来到巡察司后接连破获了几个搁置多年的悬案,司内的武侯对他依然毫无敬畏。

加上夏风鸾时常刁难司内深得人心的女武侯秃发琉莲,大家伙儿对他是敢怒不敢言,厌恶至极。

有传说夏风鸾来之前从未接触过凶杀刑案,他是仗着军功成为巡察司的司监,因而引得司内的武侯极不服气,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明知道自己不受大家待见,夏风鸾久经沙场,自然不会在意。哼着小曲,晃着脑袋,一脸轻浮,穿过雕着九条巨龙的影壁,绕过武场,进入内堂。

内堂喧闹如菜市,十几名武侯围着秃发琉莲,他们正在研究俞家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发现夏风鸾回来后,一群人嘘地一声全散开了。

这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非人所造的凶杀案,也不知道这群凡夫俗子有什么好议论的。夏风鸾哭笑不得,顺着楼梯朝楼上的司监室走过去。

“沈春眠,你上来。”走进司监室之前,夏风鸾朝楼下的沈春眠喊了一句。

“好。”沈春眠应了一声。

“沈兄,别说我没提醒你。”秃发琉莲朝沈春眠做了一个封嘴封口的手势。

沈春眠知道秃发琉莲的厉害,这女人刚直不阿,说一不二,自己万万不能得罪的。他点点头后,快步走上二楼。在司监室门外深吸了一口,故作轻松地推门而入。

“帮我查一个叫燕清瑚的女人。”夏风鸾悠然坐在一张紫檀木靠背椅上,沈春眠一进来,他便给沈春眠下了一道命令。

“燕清瑚?”

“怎么?你认识她?”

“阿莲她们似乎也在找这个女人……”沈春眠脱口而出,说到一半,警觉过来,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往下说,刚刚开始答应了秃发琉莲。

“阿莲她查到了?”夏风鸾不怀好意地笑问。

“夏大人,你也知道,阿莲她与你势如水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想你还是别打我的主意。”

“好你个沈春眠,胳膊肘往外拐。”

“夏大人,我就不该参与阿莲她们的讨论,这回惨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是命案重要?还是阿莲重要?沈春眠,我告诉你,如果俞家再有人被害,你脱不了干系。”夏风鸾语气强硬,逼得沈春眠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作答。

夏风鸾瞄着满脸涨红左右为难的沈春眠,轻声笑了笑:“我说沈春眠,你果真胆小如鼠,这回你怕了吧?我说你怎么这般糊涂,阿莲能让你听到她查出来的线索,你还不明白吗?她这是故意的,故意让你听到,故意让你听完了再告诉我。”

“是吗?”沈春眠摇摇头,夏风鸾过于狡猾,他决不能动摇半分。

“你也知道她跟我势不两立,查到了东西,自然不好亲自向我报告。”夏风鸾说完话锋一转,“你老实说,阿莲她查到燕清瑚什么了?”

“不能说。”沈春眠紧闭双唇。

“说不说?”夏风鸾做了一个要撕开沈春眠嘴巴的手势。

“我只知道阿莲她们去了幽都村,没准燕清瑚就在那。”沈春眠一口气说完,说完他捂着嘴巴转身逃走了,他也只能说一点点,不能再多嘴了,两头都不能得罪的。

4

幽都村早在八年前就从梦晚城中除名了。

八年前的一个晚上,幽都村发生了一场火灾。传说,天上下来一道雷火,雷火击中了幽都村村口的那棵上百年的老榕树。

老榕树起火后连带整个村子,火势如龙,暴虐狂乱,无法抑制。半晚的时间,整个村子都烧光了。住在村子内的几十口人,同样烧个干净,连一杯骨灰也没有留下。

后面,梦晚城的城督大人干脆把这个村子从管辖区内剔除了。

幽都村地处偏僻,位于梦晚城东南角,与相邻的天倾城隔着一条近千米宽的夜阑河。可以说,它是离梦晚城最远的属地。后有夜阑河,前有婆娑山脉,方圆百里,荒无人烟。

如果不是三十年前,幽都村的村长自动上门求见梦晚城的城督大人,整个梦晚城的人都不晓得有这么一个隐秘小村落。

夏风鸾骑着一匹红色骏马,马来自西域,叫做“火戎驹”。在边关的时候,这匹马一直陪着他出入沙场,南征北战。这马儿可以说是夏风鸾过命的好兄弟,他给马儿取了个名字叫“火猴儿”。

火猴儿长得肥膘健壮,性格顽皮,泼皮猴一般。哪怕跟着夏风鸾多年,耍起性子来,夏风鸾也管不住它。

夏风鸾风风火火,呼喝着火猴儿,他得赶在秃发琉莲她们前头,这并非是为了争抢功劳,与秃发琉莲对着干。

而是直觉告诉他,幽都村是一个陷阱,一个要命的陷阱。越是靠近婆娑山脉,越是靠近幽都村,他心里边越是不安。

婆娑山脉是梦晚城的一道天然屏障,巍峨峥嵘,连成一片,宛如一条巨大的蛟龙盘踞大地,高低起伏的山头亦如蛟龙背脊上的麟鳍。

大山藏精,大水藏妖,人有畏惧之心,臣服于大山大水,老天赐灵,因而有了山水之神。

传说多了,人云亦云,外边的人都说婆娑山脉有一窝妖怪,谁要是靠近它们,它们会把人给杀了吃。

幽都村比夏风鸾想的还要荒芜,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满目疮痍。最为诡异的是村子四周始终围绕着一层淡紫色的云雾。云雾静静地绕着村子,仿佛一条飘带,雨打不灭,风吹不走。

夏风鸾收住马蹄,下马后,他的目光落在村头不远处的一座小土坡。按说过了八年,经历种种传说,没人敢到这边来。小土坡上却飘着黑、白、黄、红、蓝五种颜色的五色幡,高低不一,用竹竿子撑着,足足有二三十条。从五色幡光泽的新鲜程度看,这堆幡旗插在土坡上的日子并不长。

一道寒风吹来,炎炎夏日,寒风吹得夏风鸾脖子一缩。伴随着这股古怪异常的冷如冰霜的风,盘绕着幽都村的紫色薄雾蓦地滚动起来,像是一条刚结束冬眠的毒蛇,缓缓地挪动久不活动有些生硬的蜿蜒躯干。紫色雾气内呼啸不断,咝咝倾泻,特别聒噪刺耳。

“夏大人……”小土坡处传来一声呼救。

夏风鸾抬头一看,一名巡察司的武侯浑身是血,摇摇晃晃,伸手遥指着村口呆立的他。夏风鸾拔出挂在腰间蹀躞左侧的螭虹剑,剑锋冒着青光,发出阵阵龙吟。

这把剑是他在边关受困于敌的时候,路过的一名老道士赠送给他的,说是一把可以斩杀妖魔的上古神剑。

起初,他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手中剑已然感受到周围的遍地邪气,震耳欲聋的龙吟,提醒着夏风鸾小心行事。

“阿莲?”夏风鸾喊了一声秃发琉莲,挥剑朝小土坡飞奔过去。

没走几步,朝着夏风鸾招手的武侯不知道受到什么攻击,嘭的一声化作一片血雾。眼前一片血肉模糊,夏风鸾暴跳如雷,那可是他的下属,尽管这些下属们都不太瞧得起他。

作为首领头目,最不忍的便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下属死在自己眼前。之前作为一名把守边关的参将,领兵打仗小儿科,每每遇到眼前的情况,他仍是止不住内心的愤怒。

上了小山坡,五色幡下已然是一片血海,巡察司的武侯们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袭击,一个个软如泥巴般瘫死在地。

夏风鸾咬牙切齿,紧紧地握住手中的螭虹。这山头甚是诡异,埋着一座又一座的小坟头。坟头是用黑泥堆起来的,一坨连着一坨,没有碑文,只是在坟头垫了一块涂满红血的青砖。

一声惨叫使得夏风鸾大惊,他朝惨叫声处追了过去。

“夏大人,你来了,快,快救救莲姐。”两名年轻俊俏的武侯一人一边,架着晕厥过去的秃发琉莲,一瘸一拐地从幽都村内跑出来,见到了拔剑而来的夏风鸾,如同黑夜里见到了光。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夏风鸾刚斥责了一句,紫色的雾气发出一声呼呼怪笑。左边架着秃发琉莲的武侯胸口,像是被一支无形可觅的飞箭射穿。嘭的一声,这名武侯瞬间爆裂开来,血洒一地。

“快走,夏大人,带着莲姐,快走。”另外一名武侯奋力将手中架着的秃发琉莲扔给了夏风鸾。

“小子,你要干什么?”夏风鸾没能喊住这名武侯,武侯转身拔剑冲进了紫色雾气内。

听得一声惨呼,夏风鸾叹息不已,他明白这名愣头武侯已然死掉了。

“他姥姥的,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在老子的地头杀人。”夏风鸾怒不可遏,把怀中不省人事遍体鳞伤的秃发琉莲放到了地上。他架起手中的螭虹剑朝紫色雾气甩了出去。剑锋过处,寸草不生,哀鸿遍野。

刺入紫色云雾之中,螭虹剑散着一带白光,白光锐利如炬,杀得云雾内一片哀嚎。

不一会儿,滚动起来的稀薄薄的紫色云雾突然凝结了一般,不再有任何的动静,妖邪之物似乎逃走了。看着恢复如初的淡淡云雾,夏风鸾吁了一口气,大手一挥,螭虹剑回到了他的手中。

把秃发琉莲抱起来放到火猴儿的背上,凝视着幽都村,紫雾沉寂,五色幡迎风飞舞。追随秃发琉莲而来的十二名武侯全部被杀,空气中飘洒的血腥味,让人闻着沉痛不已。

“夏大人……”小山坡不远处的一棵盘根老松树后冒出一颗人脑袋。

“俞季青?你这俞家大少爷怎么也在这儿?”看到松树后面躲着的人全貌,夏风鸾认得他,正是俞家大少爷俞季青,最近接连死掉的三名孕妇均是他近几年红轿迎娶的年轻小妾。

“秃发武侯……还有其他武侯兄弟……”俞季青走到夏风鸾跟前,低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秃发琉莲再看一眼小山坡上血汪汪的一片,“夏大人,这件事,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燕清瑚藏在幽都村,这事是你秘密告诉阿莲的?”夏风鸾厉色问道。

“他们都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我而死。”俞季青面如土色,“我本以为巡察司的武侯能帮上忙,不想,我低估了对方,彻底低估了它。”

“俞季青,看来你心知肚明。告诉我,这燕清瑚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我查不到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线索?二十年前,梦晚城城南有一户姓燕的铁匠,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事你可知道?”

富少爷娶三房小妾,皆临产而亡,只因二十年前一笔孽债没还

“你查到了燕家?”俞季青甚为意外。

“事已至此,你还想隐瞒?”夏风鸾干咳一声,说道。

“你当然查不到,永远也不可能查到,因为想隐瞒这一切的人,太多了,实在太多了,而且都是你得罪不起的人。”俞季青严肃起来。

“全在梦晚城内?”夏风鸾笑问道。

“是也不是。”俞季青苦笑连连,含糊不清地回应。

夏风鸾嘲讽道:“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罢了。”

“好说辞。”夏风鸾不屑地笑了笑。

“说来都赖在我俞家头上,一切罪过,一切的一切,都因我俞家而起。”俞季青目光呆滞,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与悲凉,“这事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5

三十年前,俞家还是一间简陋细作的豆腐坊。俞家老爷俞万善从父辈那儿学来酿豆腐的手艺,日常在梦晚城走街串巷卖豆腐,父母双亡,尚未娶妻的他日子还算过得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嘛。

那年,梦晚城刮了一阵妖风,妖风吹了梦晚城三天三夜。经历过的人历历在目,那三日,简直可以说是暗无天日,度日如年。

妖风刮起来如海上巨浪一般,难以停歇,哪怕是白日,也如黑夜无异。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纷纷躲在家里,一个也不敢冒头。

妖风走后不久,城里不断地发生骇人听闻的怪事,有孕在身的妇女不是难产便是滑胎。半年之内,偌大个梦晚城,一个新生婴儿也没有。

同时,哪怕是新婚夫妻,弄璋弄瓦之事,一件也不曾发生。不管年轻人们如何努力,好花总是结不了果。

梦晚城被人嘲之为“断子绝孙城”。

遇此商机,俞万善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张“多宝方”,向外宣称是祖传秘方,按照此方,生儿育女不再是难事儿。

俞万善是个财迷,但他不笨,先从身边的人下手,通过“多宝方”说服不能生儿的几个邻居。邻居们一旦交钱,俞万善便会租来一辆马车把意欲求子的夫妇送往幽都村。

离开梦晚城九个月左右,回来的时候,每一对夫妇都怀抱一婴儿,婴儿裹在一块桃红色襁褓之中,粉粉嫩嫩,可可爱爱,羡煞旁人。

俞万善手里的“多宝方”一炮打响,客人趋之若鹜,生意如高粱开花节节高。俞万善见缝插针,提高了收费不说,每日只接受十位客人。

这么一来,俞万善的生意全被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包揽了。穷苦百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久而久之,引发了众怒,在几个泼皮的带领下,百姓冲进了俞家,打砸烧抢,搞得俞家鸡犬不宁。

“你们俞家真有这治疗断续之症的多宝方?”夏风鸾见俞季青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打趣地问了一句。

俞季青摇摇头:“哪有什么多宝方,都是我爹他随便找人写的一张没人能看懂的假处方罢了。”

“假药方?”夏风鸾汗颜,刚刚他还真以为俞万善有这么一个万试万灵的药方子。

白了一眼俞季青,夏风鸾又问道:“孩子哪来的?”

“孩子倒是真的,发现了商机后,我爹与幽都村的山贼商讨了一个计划。我爹负责在梦晚城卖药方,幽都村的山贼们则从梦晚城外边威逼利诱来几十个少女。少女们被关起来,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生孩子。”

“除此之外,我爹还把幽都村修筑成一座供人吃喝玩乐的山野小寨。外面的五花八门,村里边应有尽有。这么一来,躲在幽都村等待孩子的梦晚城夫妇们便不会觉得苦闷烦躁,能耐心地等个九月十月。幽都村也因为这些有钱人夫妇生活在这儿赚到不少零头。”俞季青继续说道。

“一举双得,好计谋。”夏风鸾啼笑皆非。

“夏大人,你别笑话。”

“笑话?怎么会是笑话呢?”

“我俞家罪孽深重,我爹他拎不清,我还能装糊涂吗?”俞季青面露难色,叹息连连。

“你想父债子偿?”夏风鸾问道。

“偿还不起。”俞季青还算有自知之明。

“后来呢?那些被强迫生孩子的姑娘们,都死掉了吗?”夏风鸾继续问道,听到俞季青谈起俞家的过去,他有些愤愤不平,这种事简直十恶不赦。

俞季青慢慢悠悠地说着,满脸内疚,夏风鸾也不好出口刁难他。夏风鸾现在只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唉!有难产死掉了,有的想逃跑被杀了,有的生了一个又一个娃,终把自己给耗死了。那些女孩,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一个也没有。”

“她们不停地生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怀胎十月受尽母难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孩子,被那些别人家笑嘻嘻地抱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日比一日憔悴难过……”

俞季青脸上挂着忧伤,语气中充斥着无尽的感慨。

“俞公子,有点假惺惺了。”夏风鸾有些看不过去。

“总之,女孩们是抓来一批死掉一批。梦晚城的人越是需要孩子,被抓来的少女就越多。”

俞季青说完瞥了一眼夏风鸾,“夏大人,有钱不赚是王八,我爹他们赚的是黑心钱不假。梦晚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呢?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来到幽都村,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这内里的乾坤吗?他们清楚得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好说谁。”

“这么说吧!梦晚城里边,二十好几大小的孩子,有哪一个是他们父母亲生的呢?一个也没有。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从幽都村来的,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呢?”

“你这话啥意思?想威胁我?”夏风鸾冷笑道,以为俞季青拿梦晚城全城百姓来让他守口如瓶。如果真如俞季青所言,这件事一旦在梦晚城发酵,着实要地动山摇,后果不堪设想。

“夏大人,我可不敢威胁你,反正过后,这些将不再是秘密就对了。”俞季青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直到二十年前狃花女出现,幽都村的山贼们就不再需要去梦晚城外骗少女。”

“狃花女?”

“对,狃花女,本以为她的出现能让情况好转。谁也没想到,欲壑难填,积重难返。受过我爹恩惠的达官贵人们为了挽回自己付出的银子,他们联合我爹,把我爹的多宝方推送到了梦晚城外。越来越多的人跑到梦晚城找我爹求子。”

“这和狃花女何关?”

“夏大人,你先听我说完。我爹他们引发众怒后,我家不是被人给砸了吗?我爹当晚差点被打死。好在他机灵,从后院的狗洞逃了出去。在外面饿了好几天,他遇到了一位神人。这位神人告诉他关于狃花女的一切。”

“《南藏山经·四禹志》上有记载,苍梧之南,有篱渊,渊中有女,腹大如斗,能产子孙数以千计。此女又名为‘狃’,食幽昙花,性烈,易记仇。苍民敬之为‘孕兽’,呼作狃花女,难孕之妇,见则灵。”

俞季青娓娓道来,说得嘴巴都干了,抿抿嘴唇,又继续说道:“其实,狃花女是一种类人的妖怪,如果用法得当,能把它给炼出来。”

“炼妖?果真是大胆,我真是佩服你们这些有钱人。人一旦钻进了钱缝子里,啥都干得出来。你们俞家的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夏风鸾愕然不已,俞家所做之事是一件比一件离谱。

“只需找到一名在子夜出生,腹中长着火莲纹胎记的少女……”

“是不是燕清瑚?”夏风鸾打断问道。

“不错。”

“她死掉了?”夏风鸾问道,如果燕清瑚多年前已经死掉了,麒麟叟还叫他去找,这不是难为他吗?

“一言难尽。”

“好,你继续说下去。”

“经过一番查找打听,我爹他们总算找到了合适之少女,也就是你们想要找的燕清瑚。燕清瑚是燕家铁铺的独生女,肚腹中印着火莲花。火莲即幽昙,生有此胎记的少女能勾起狃花女的食欲,使得她从沉睡中醒来。”

“我爹他们把燕铁匠一家大小骗到了城郊,除了燕清瑚外全给杀了。通过层层打点,燕家也就在梦晚城中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哪怕是你们巡察司的档案,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厉害,厉害。”夏风鸾拍了拍手,这个案子牵涉太深了,他根本不敢想象。

“我爹他们把燕清瑚带到了幽都村,按照那位神人给的办法,他们以血祭的方式将狃花女召唤出来。狃花女吞食了燕清瑚,最后化成燕清瑚的模样。”

“得到了狃花女后,她果然如传说的一样,特别能生养,半月一胎,一胎能产七子。只要有足够的幽昙花把她喂饱,她便能源源不断地产子。对我爹他们来说,她简直是一棵摇钱树。”

“后来呢?”夏风鸾意犹未尽。

“八年前,一簇天火袭击了幽都村。住在幽都村内的几十个山贼被一把火全给烧死了,他们守着的狃花女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了?”夏风鸾疑惑不解。

“不见了,无声无息。”

“找过了?”

“找不到的。对我爹他们来说,这些年赚得盆满钵满,就算没有狃花女,他们也知足了,也该收手了。”

“难得知足。”夏风鸾嘲笑道。

“所以狃花女不见了后,我爹对外声称染了重病,再也不接生意了。上面的人都通了气,大家都帮我爹打掩护,数年过去,这件事也就如过眼云烟般选择性地给忘了。”

俞季青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破败的幽都村,“说实话,就算狃花女没有消失,我爹他们也要金盆洗手不干了。狃花女起初还能半月一胎,后来,两月一胎,三月一胎,最后一年不得一胎,一胎也只得半子。生出来的好些都是生出来没几天便断气了。”

“他们都晓得,狃花女这些年耗尽了妖力,再美味的幽昙花也帮不了她。对我爹他们来说,他们都相信,耗尽妖力的狃花女死在了八年前发生在幽都村的那场大火之中。”

“不无可能。”夏风鸾不假思索地说。

“我爹当年用自己的血祭生了狃花女。狃花女失踪后,我们俞家遭了逆咒,俞家血脉不可延续。不说别人,单说我,正室难产而死后,连娶了几房小妾,好几年了,一次兰兆也没有。求神也好,拜佛也好,一点用也没有。我们俞家怕是要绝后了。”

“一年前,遇了个高人,我的几个小妾在同一天相继传来吉梦征兰的好消息。殊不知天命难违,我那几房爱妾,一个接着一个相继死去,连同我那未出生的孩子。”

俞季青满脸悲痛,这事说得他唇干舌燥,咕嘟咕嘟地咽口水,“后边发生的事儿,夏大人,你都清楚的。”

“哦。”夏风鸾若有所思,简单地应和了一声。

呜哇,呜哇,一个婴儿声传来。声音是从小山坡那边的五色幡传出来的,一个接着一个,一声比一声凄厉,呜哇呜哇,吵得林间栖宿的黑羽老鸦七零八落振翅而去。

夏风鸾循声看去,一个只有半身的粉嫩婴儿翻开了黑泥,龇牙咧嘴地从地底下爬了出来。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婴儿张牙舞爪地从乌黑土内爬了出来。

“狃花女,凶手是狃花女,她回来了。”俞季青瑟瑟发抖。

夏风鸾屏息凝神,手紧紧地握着螭虹剑。

“夏大人,求求你,赶快去救我爹,去守着我俞家的人,不能让这妖怪得逞,万不能让其得逞。”俞季青一把摁住夏风鸾的肩头激动地说道。

夏风鸾没来得及反应,俞季青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给扔到了火猴儿背上。俞季青狠狠地在火猴儿屁股上一拍,打得火猴儿咴咴痛叫,拔腿便朝幽都村外跑去。

夏风鸾制止不了火猴儿,双腿只好夹紧马腹,跟着火猴儿朝前驰骋。

焦头烂额间,后面传来俞季青震天撼地的咆哮:“狃花女,我俞家造的孽全由我俞季青一人承担,我把命给你,求你放过我俞家一门老小……”

6

回来的路上,夏风鸾脑海里边尽是麒麟叟那句话:“不后悔?”这话宛如一面铜锣,锵!锵!锵!一直在他脑子里边敲响。

头痛岑岑,胀若爆裂,俞万善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俞家落到如今的地步只能说是活该。

只是夏风鸾哪怕恨不得亲手把俞万善的千刀万剐,替冤枉而死的姑娘们讨回个公道,他也得照章办事。

进入梦晚城后,满眼璀璨的灯火,不远处有人在放烟火,烟花易冷,夏风鸾无心欣赏。经过巡察司的大门,他把昏迷过去的秃发琉莲交给沈春眠处理,头也不回地冲向俞府。

面对躺在病床上的俞万善,夏风鸾如鲠在喉。

俞万善年纪大约六十岁上下,满头白发,鸠形鹄面,革带移孔。远远地看去,宛若一副皮包骨头的寝陋干尸。他看上去没几天寿命了一样,虚弱无比,整副躯壳除了眼睛能动之外,啥也动弹不得。看来,俞万善并非俞季青口中的装病,而是真的病倒了。

夏风鸾把在幽都村见到俞季青一事告诉了俞万善。俞万善空洞的眼眶内滑出来两行泪水,哽咽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哭过之后,他的眼睛瞅着卧室前方的花窗。

面对将行就木的俞万善,夏风鸾多说无益,干巴巴地守在床边,直到六月初九佛蜕日这一天晚上。

在梦晚城的习俗中,每年的四月初八属于佛诞日,也就是佛陀诞生的日子。佛陀诞生之后,经天地炼化,日月加持,他会在每年的六月初九日蜕变成真佛。因此,每年的这两天,梦晚城都会举办灯会来祭拜佛陀,望佛陀保一家平安。

佛蜕日这一晚,外面烟花不断,锣鼓齐鸣,鞭炮喧天,城里的老百姓兴高采烈地庆祝这佛陀蜕变之日。俞府内却一片肃杀,万马齐喑。

夏风鸾守着不能言语不能动差一口气就要去西天取经的俞家老爷俞万善,无趣得很,跟俞家的管家讨来一壶“玉春酿”,孤零零地自酌自饮。

时至半夜,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俞万善……俞万善……”

“谁?”夏风鸾站了起来,手里的酒杯嗵的一声射出花窗。

窗外传来酒杯破碎的响声,女子怒斥道:“夏大人,千万别多管闲事,否则……”

她话还没完,夏风鸾同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反倒是躺在床榻上的俞万善腾身飞起,抓着藏在鹅绒枕头下的一把青铜斧头飞快地从花窗撞了出去。夏风鸾骇然,外面已然打成一团,发出叮铃当啷的响声。

电光火石,光若白色闪电,一阵一阵的,照得屋内的夏风鸾诚惶诚恐,完全把麒麟叟“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要离开俞万善半步”这句话抛诸脑后。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夏风鸾缓过神来追出屋外,但见俞万善颤抖着老躯扭作一团,身上缠满了金黄色的不知名的藤条。藤条如捆仙索一般牢牢地缠住俞万善,而且越收越紧。

俞万善苦不堪言,上下牙不停地哆嗦,硬是挤不出半句话来。见到夏风鸾追出来,俞万善瞥了一眼,嘴里呕出一口黑血,脖子一歪,气断了。

俞万善死后,缠着他的藤条嗖嗖嗖地缩回了地面。失去藤条的控制,俞万善身体往前倒下,正中他私藏的那把青铜大斧头。

夏风鸾知道俞万善这是枕戈待旦拼死一搏,没想到下场会如此凄惨。

“俞万善死掉了,俞家其他的人,与此事无关。”夏风鸾朝背对着自己亲手杀死俞万善的女人说道。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收起你的菩萨心肠,俞万善杀了我燕氏一门十二口,一报还一报,俞家的人一个也逃不掉。”女人恶狠狠地说道。

“你是燕清瑚?”夏风鸾疑惑地问道,按照俞季青的说法,燕清瑚明明已经被“孕兽”狃花女给吃了,她不可能还活着。

女人冷笑不已,没有回答。

“你到底是狃花女还是燕清瑚?”夏风鸾横剑在前,他不能再让面前的恶女再造杀孽。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得马上制止。

女人突然苦笑说道:“狃花女?燕清瑚?我自己都分不清了,我到底是狃花女还是燕清瑚,我只知道,我要复仇,我得找俞家复仇,谁也阻止不了我。”

“也好,不管你是人是妖,你在我眼皮底下杀了人,我得有个交代。”夏风鸾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女人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尽是无情的笑意。

“是你。”夏风鸾怔了怔,眼前的女人,他是见过的,就在三天前的捉药斋门口,惊鸿一瞥,印象深刻。

“拦我者死。”女人咆哮起来,大地发出轰隆隆的震动。

夏风鸾摇摇欲坠,脚下踩着的石板随着隆隆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愈演愈烈。

夏风鸾摆出剑姿,职责所在,明知不敌,也得搏斗一番。

“燕清瑚,大仇已报,回头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大地忽地恢复了平静。

夏风鸾愣了一下。

身披红衣,挂着毫无表情的瓷白面具,麒麟叟从天而降。

麒麟叟落在女人的背后,只见其伸手往女人背脊中间轻轻一拍,一朵血红色的七瓣花朵从女人体内缓缓地被剥离出来。待花朵整个离开女人的身体,麒麟叟玉手轻轻一折。枝断花落,女人软绵绵地跪在了地上。

“燕清瑚,你被狃花女控制了那么多年,现在自由了,离开梦晚城,走得远远的。”麒麟叟朝女人低声说道。

“多谢麒麟叟大人,杀我全家的俞万善既然已经死了。我马上就走,再也不会回来了。”燕清瑚对着麒麟叟跪拜了三下,起身后急匆匆地朝俞府大门跑去。

“她杀了人。”夏风鸾指着燕清瑚的背影。

“罪魁祸首在这儿呢。”麒麟叟说完抖动了一下她手中捏着的那朵七瓣血花。

“凝婴尸蚕花?”夏风鸾咽了咽口水。

七瓣血花被麒麟叟一抖,七片血彤彤的花瓣一片接着一片掉落在地。原本长着花蕊的地方突然隆起来,是一颗小小的,女人相貌的人头,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麒麟叟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在女人头颅顶端敲了敲,头颅扭动了几下,发出一个刺耳的老妪声:“你我为同类,你杀不死我的,干脆放了我吧!”

麒麟叟没有理会,而是拿出一个绣着麒麟纹的藏青色袋子,把手中的残花套了起来。

“就这么便宜她?”夏风鸾问道。

“不然呢?”

“我……”夏风鸾无言以对。

“夏大人,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好戏似乎才刚刚登场。”

麒麟叟抬头望着远处一道又一道绚烂的烟火,“狃花女乃是上古级别的万岁巨妖,沉寂于大地已有上万年之久。你以为凭借俞万善简单地流了几滴血,它就能活过来?”

烟火散落,夜空又变得沉郁而漆黑,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到远方的黎明。(原标题:《百鬼巷:狃花女》,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麦客白,新系列《百鬼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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