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那些事儿

我们从当今书法界的“二田”现象说起。

二田是两兄弟,皆写得一手标准的楷书,尤其弟弟田英章,出书办班开坛授徒,几乎占领了目前书法教培市场半壁江山。

对他们的书法,捧的捧到天上去,贬的贬到尘埃里,其实喜欢和不喜欢都不碍着谁,犯不着争的面红耳赤。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

田英章书法

从书法审美角度,夸张点说打从娘胎出来,我们的眼光就被满世界的印刷体污染带偏。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2)

田蕴章书法

大部分人接受喜欢的是整齐划一,状如算子的字。古代的馆阁体放现在,就是多数人审美的天花板了。田楷作为一种现代馆阁体,能有那么多拥趸也就不奇怪。

二田的字算传统意义上的好字,好认、好看、好学,功底扎实,技术娴熟,却也因熟而俗,堕入标准化、程式化的工艺美术字。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3)

但不管怎样,光凭别人几十年临帖的功力和毅力就值得点个赞。某大师一手静脉曲张体,不都吹嘘自己的字“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4)

扯到二田,是因为他俩和今天要出场的这位有着很深的渊源。二田就是数十年如一日,专攻临习他的字才名满天下,他们是云师徒关系。

二田只学了一招半式,就驰骋江湖火到不行,那他俩的师傅是何方大神呢!

大神叫欧阳询。

大神跌宕的一生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5)

欧阳询,字信本,出生在潭州临湘县(今长沙)。我们一般都觉得欧阳询是唐朝人,其实他一生经历了南陈、隋、唐三朝。

欧阳询祖上也阔过,曾祖父欧阳景达是南梁的开国元勋,任长沙治中(副省级);高祖欧阳僧宝是地方的军级干部;祖父欧阳頠任广州刺史(省级),征南大将军。

父亲欧阳纥20岁就随父从军,骁勇善战,皇上一口气给了他19个州的军事长官。这并不是件好事。

自古有枪就是草头王,又遇到新上台的陈宣帝猜忌。于是欧阳纥干了一件成功男人都容易犯的事——实力造反。

结果是欧阳家祖辈积下的基业,被欧阳纥又凭实力全亏出去。他在广州起兵,第二年春兵败,全家老小被团灭,只逃掉了欧阳询。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造反儿受难,那一年欧阳询十三岁。

十三岁之前的欧阳询是锦衣玉食的高干子弟,一夜之间他成了孤儿,地富反右坏的黑崽子。天堂到地狱其实并不遥远。

人生无常,才有鸡汤。鸡汤里说,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他老人家也为小欧阳询开了一扇窗,还是落地窗。

欧阳询父亲生前的好友江总(请注意,这是个名字而非职位,别人真的姓江名总叫江总)收养了欧阳询。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6)

欧阳询主编的《艺文类聚》

这个江总也不简单,首先他擅长书法,可惜没留下作品。诗词文章也写得很好,流传下来有30多篇,这在欧阳询后来主编的《艺文类聚》中有收录。

江总当官也很牛,一直当到吏部尚书,这个职位在古代称“天官”,类似现在中组部长。

按说职务越高责任越大,责任心也应该越强,可他不是。我们的江总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吃喝玩乐中去。

自己尸位素餐也就算了,关键还打压积极要求进步的同志,拉别人一起堕落。所以尽管江总位高权重多才多艺,依然人设崩塌。

其实透过江总生活的时代,以及他的大老板兼好基友,就能理解江总为什么在本该奋斗的年纪,选择了躺平。

江总生活在最动荡的南北朝,他的大老板又恰好是赫赫有名的陈叔宝陈后主,就是写出亡国之音《玉树后庭花》的那位。

陈后主和后世的李煜李后主,花鸟皇帝宋徽宗堪称帝王里的“撩妹三剑客”,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吹拉弹唱国民老公,做啥都上道,除了做皇帝。

江总和陈叔宝这对好基友,天天喝酒作乐吟诗唱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7)

欧阳询《千字文》

好在江总对欧阳询视如己出,以养父身份教他书法,供他读书,最后把女儿都嫁给了他,不单是养父,连岳父也兼了。

有江总照着,哪怕家族有十恶不赦的前科(旧时谋反列十恶之首),欧阳询仍当了一名基层公务员。

可惜好景不长,在陈后主拼命作死,江总等人助攻下,陈朝不出意外的亡了。

华夏大地由此结束了长达286年的大分裂时代,进入大一统的隋朝。

这里需要多说几句。在大分裂的熔炉中,汉族、鲜卑、匈奴等民族结成了一个新的中华民族,并融合了更强大的基因。

重归统一后,汉字再次凸显出超强凝聚力。柏杨在《中国人史纲》里说,欧洲从纪元前腓尼基人发明拼音字母,就注定不能统一。

中国的大分裂更严重,语言分歧也更甚,但中国没有字母,不能用拼音方法制造各自的文字。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8)

欧阳询《千字文》

在辽阔的中国境内,汉字像一个魔法,把语言、风俗、血统不同的人民连在一起,自觉的都认为是中国人。哪怕分裂也都有一种心态,认为分裂只是暂时,终将统一。所以国与国一旦合并,人民立即水乳交融。

而欧洲合并之后的国家和民族,立刻就发生语言文字的问题。

欧阳询在隋炀帝手中担任太常博士,掌管祭祀。这个官位不高,但让他结识了一个日后对他有深远帮助的贵人,贵人叫李渊。

李渊也是个文学书法爱好者,和欧阳询因有共同语言而互粉,两人再加一个虞世南(这人后一期也会说)经常搞私人小聚会。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9)

欧阳询《千字文》

隋和秦一样都是二世而亡,不一样的是秦二世胡亥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而隋炀帝杨广却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只是不顾GDP大搞形象工程,活生生把江山折腾没了。

隋亡后,又出现了短暂的混战割据局面,宇文化及、窦建德都建立起政权。但这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一切都在为一个伟大时代的到来作铺垫。

欧阳询又先后跳槽到那两个龙套那儿为官。

千古一帝李世民摧枯拉朽地扫灭了这些割据势力,助父亲李渊建立了盛唐。

这时李渊在被消灭的敌对阵营中,看到了一个老朋友,灰头土脸的欧阳询。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何况这人还是当今圣上,于是欧阳询做了侍中。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0)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唐沿用隋的三省六部制,侍中属于三省的门下省长官,主管督察,是最高监督长,有封驳皇帝百官的权力(对皇帝叫“封回”,对下属叫“驳回”)。

欧阳询终于稳定下来,不用再受改朝换代颠沛流离的苦,这时他已经65岁了。

后来他又累迁银青光禄大夫、给事中、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等职。

贞观15年,欧阳询逝世,年85岁。

体弱勤跑步,人丑多读书

欧阳询同志的总体特征可以用两个“非常”来概括:非常丑陋;非常聪明。

史书记载欧阳询“貌寝侻,敏悟绝人”,寝侻就是很丑的意思。同时欧阳询又聪明绝伦,悟性远超常人,读书“数行同尽,过目成诵”。少年时就博览古今,精通《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三史。

这两个极端再次印证了门窗理论,上天拿走什么,也会给你点什么。欧阳询的门窗老天开关得比较勤。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1)

欧阳询画像

这是网上流传最广的欧阳询画像,你觉得并不算丑,那是因为欧阳询用了美图秀秀。

唐代有一本小说《补江总白猿记》里说,欧阳询的母亲很漂亮,有一次随丈夫欧阳纥外出,被一只白猿掠走,生下了欧阳询。

这当然只是荒诞离奇的传说,但欧阳询长相确实像只猕猴。唐太宗的大舅子长孙无忌就作诗嘲笑过欧阳询的相貌“耸膊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狝猴。”

才思敏捷的欧阳询立即作诗反唇相讥,后来唐太宗出来打圆场,你难道不怕皇后吗?言下之意是,不给我这个妹夫一点面子吗!

还有一件事,贞观十年长孙皇后去世,百官去吊唁。在皇后葬礼上,大奸臣许敬宗看到欧阳询的长相,竟忍不住笑出了声,被御史揭发,贬为洪洲司马。

可想而知这长得有多丑,才让能阴掉长孙无忌的许大奸人都被阴。

如果把历代书法大咖列个【丑男排行榜】,欧阳询是当之无愧的状元,米芾、何绍基应该也位列三甲。大奸臣蔡京字写得好,人也长得帅,所以字如其人真不是指相貌。

顺便说一句,米芾和蔡京关系很好,而他骂欧阳询骂得最狠。都长得那么困难,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体弱常跑步,人丑多读书,欧阳询做到了。

我和书法有个约定

写这个系列,我没有讲太多关于书法的分析介绍,这些网上很容易查到,“前人之述备也”。而且这主要是写给自己孩子看的,九岁的男孩对什么笔法技法也不感兴趣。

欧阳询对书法同样到了痴迷的程度,养父江总应该算他书法的启蒙老师,但兴趣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2)

欧阳询《虞恭公碑》

他最初也学二王,后来又钻习隋碑深受益处。他的字法度严谨,笔力险峻,在平正中见险绝,被誉为唐楷第一。

据说一次欧阳询外出,在荒郊野外的乱草丛中发现一块石碑,是大书法家索靖写的,他欣赏了很久才离去。

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又回来,谁知越看越喜欢,于是干脆下马在碑旁呆了三天三夜,直到领悟了碑上的笔法才离开。

也不知他这三天是咋过的,就算没遇到下雨,吃饭难道叫的美团外卖。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3)

欧阳询《化度寺碑》

欧阳询一生为别人写过很多的碑文,像我们熟知的《皇甫诞碑》、《化度寺碑》等,但他被公认的巅峰之作,还是《九成宫醴泉铭》,这为他赢得“天下第一楷书”的美誉。

写这块碑时,欧阳询已是75岁高龄。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4)

《九成宫醴泉铭》

九成宫是皇帝的一个度假村,产权最先是隋文帝的,原名仁寿宫。后来过户到唐太宗名下,改名换姓重新装修成一个避暑山庄。

改建后发现设计施工时忘了铺设引水系统,那时也没有自来水,眼看皇上就要面临挑水喝的尴尬。

没想到李世民竟在宫中偶然发现一股泉水,晶晶亮,透心凉,口感非常爽,这下不用挑水了。

醴是甜酒、美酒,醴泉就是像美酒那样的甘泉。这铁定是天大的祥瑞吉兆了,关键发现者还是皇上本人,这种天降的拍马屁机会,君臣当然都不会放过。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5)

《九成宫醴泉铭》碑文 《九成宫醴泉铭》碑文

于是由唐太宗干的事,魏徵撰的辞,欧阳询写的字,号称“三绝”的千古碑文《九成宫醴泉铭》诞生了,它被誉为楷书之极则。

欧阳询的墨迹有《卜商帖》、《张翰帖》、《千字文》等,但都被证明是摹本。唯一被认可的行书真迹《仲尼梦奠帖》,78字,现藏在辽宁省博物馆。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6)

《仲尼梦奠帖》,这可能是欧阳询存世的唯一墨迹

欧阳询的粉丝很多,名气也很大,大到棒子国都知道。有一次高丽的使者来,专门想见下欧阳询。结果看到本人后大失所望,没想到字写得那么好的人竟那么丑。

老话说字是人的第二张脸,在科举时代字写得好尤为重要。也许正因为长得丑,当时又没法整容,欧阳询才只好拿自己另一张脸动刀。

当然这可能并不是他热爱书法的原因,但一个人受到重大刺激,确实更容易产生强大动力,书法史上也不乏这种知耻而后勇的人。

欧阳询除了爱书法,还写了很多有关书法的论著,对后世影响深远。像他的《间架结构三十六法》、《用笔论》等。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7)

《卜商读书帖》纵25.7cm,横16.5cm,6行53字

欧阳询的字险绝刚劲中也透着一种紧张拘谨,让人觉得有些“硬”,这可能是他内心一种自我保护,和他一生的经历有关。

欧阳询的人生其实带着悲剧色彩,13岁全家被杀,只有自己侥幸存活。虽被人收养吃穿不愁,但寄人篱下又正处于少年心性的敏感期,肯定有外人看不到的悲苦。

后来虽然当公务员但一直颠沛流离,直到晚年才算安稳下来。又因长得天生励志,丑得惨绝人寰屡遭吐槽白眼,内心再强大也难免会产生自卑。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8)

《张翰帖》

他其实也活得极不潇洒,《史事帖》是他晚年写的杂记,从中能窥到他黯淡的心境。从他留下的那些作品中,暗含着对自己的身世之悲,以及心力交瘁之类的伤感凄凉。

欧阳询有四个儿子,68岁时生了欧阳通,正是这个小儿子,书法后来和他爸齐名,人称大小欧。

欧阳通是学他爸的字,而欧阳询竟没给儿子留下些范本,还要儿子母亲徐氏高价把他字买回来。在教育儿子这点上,老来得子的欧阳询比起书圣王羲之就差多了。

写字习惯上父子俩差别也很大,欧阳询写字不择纸笔,而他儿子纸笔墨都要最好。

2岁以内最好的书法(和孩子聊书法十四)(19)

欧阳询《李誉墓志》

贞观15年(641),欧阳询写完《李誉墓志》,这可能是他书写的最后一块墓志,同年欧阳询逝世,一代大师就此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