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城市的时候，尤其是北京，没有人会把它与荒野联系起来。
但即使在钢筋水泥造就的森林里，有心的人们也能发现，在城市的边缘，甚至城市之中的缝隙里，一些野生动物就像本地居民一样从容不迫地生活着。
在这座古老与现代交融的大城市，无数有趣的生灵与两千万居民比邻，悄然释放着野性的魅力。
本文首发于《森林与人类》杂志202006期（总第360期）
每年四月中旬，当东南风开始吹起、燕子开始出现的时候，圆明园、天坛这些北京古老园林的夜间就会响起“嘟嘟——嘟嘟——”的悠扬鸣叫。
这是红角鸮从南方飞回了北京。
这种体型小巧的猫头鹰以昆虫为主要食物，蛾子、甲虫，以及一些小型鼠类都是它们偏爱的猎物——这对环境提出了一定的要求，那些崭新的、整齐干净的园林绿化无法提供它们生活所需食物。
它们将在北京选择大树的树洞进行繁殖，直至秋风起时它们才会离开北京，飞往南方越冬。
夜晚的红角鸮显得非常精神，歪头打量拍它的两脚兽 ©大猫
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一个坐落在北京主城区的占地680公顷的巨大森林公园，这里已经成为人们休闲、健身的好去处。
夏季的夜晚奥森有很多夜跑者，他们多半听到过红角鸮的鸣唱，如果注意观察，夜跑者还多半会遇到刺猬。
01 城里的小兽
刺猬是北京城区相对常见的野生兽类。
这种平原农田型的小兽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会把果子插在背上的刺上带回家吃，实际上它们喜欢吃虫子。蚯蚓、蜗牛、甲虫，都是刺猬喜欢的食物，生活在城市里的刺猬也会吃人们用来喂流浪猫的猫粮。
一只刺猬蜷缩在落叶层，它会在落叶里寻找食物 ©大猫
刺猬在春季惊蛰以后就开始出现，此时随着雨水的到来，蚯蚓和昆虫开始出现，刺猬便可以大快朵颐。在此之前，它们从往年的11月就开始冬眠。
它们通常选择落叶堆或者茂密的灌丛，然而城市绿化往往会把落叶全部清扫掉，这会给刺猬的过冬带来很大困扰。
事实上随着城市化的进程，过去常见的刺猬正在迅速变少，虽然它们能够适应公园、一些成熟的小区，但是在更多的地方，它们消失于建筑工地里，明亮宏伟的大楼取代了农田和荒地，刺猬也随之消失了。
刺猬行动缓慢，抵御危险的办法就是缩成一团——浑身的尖刺，实际上是特化的毛发，将会保护它们。但有时候它们依然会遇到一种可怕的天敌：黄鼬。
看起来乖巧可爱实际上非常活泼的黄鼬 ©大猫
黄鼬就是黄鼠狼，民间俗称黄大仙。这是一种小型食肉动物，它们的主要食物是老鼠。
黄鼬或许是最早适应了城市生活的动物之一，人们对它并不陌生，这种体型纤细的小动物甚至能够在人的房前屋后活得很好。
在过去，人类社区滋养了许多老鼠，而这些老鼠就成了黄鼬伴人而居的最好理由。而今天，当城市卫生系统并不考虑鼠类存活的空间、鼠药被大量使用，黄鼬便遇到了严峻的生存问题：在城市里已经找不到那么多老鼠了。
事实上在北京黄鼬经常出现于两种社区：一是存在多年的老小区，一是刚刚从农田荒地开发而来的新小区。
前者黄鼬已经适应了周遭环境，而老小区相对陈旧的微生物和垃圾处理系统也为老鼠留下了一定的空间；后者则是原本生活于此的黄鼬在施工大潮中幸存，正在尝试习惯新的环境——但前途并不乐观。
黄鼬也会生活在少有人打扰的野外环境，在野鸭湖，红外相机在40天内拍到15次黄鼬叼着鱼的画面（可戳：40天，野鸭湖的黄大仙逮了15条鱼！）
02 越冬的鸟儿
事实上受到老鼠减少影响的还有长耳鸮。与红角鸮不同的是，长耳鸮基本只在冬季出现在北京。
每年11月以后，它们从北方飞来，在北京度过整个冬季，于次年的二月底至三月离开北京返回北方，只有少数个体会留在北京繁殖。
越冬的长耳鸮往往以8-10只的小群为单位，它们挑选隐蔽的松树林和柏树林用于白天的休憩和藏身，然后在夜间飞出去觅食——它们主要的食物也是老鼠。
我曾经在位于通州区的北京新市政府附近观察那里的长耳鸮，这些猫头鹰会在每天天完全黑下来的那个瞬间集体出动，先是飞到附近的树枝上停歇，梳理羽毛，然后便向四周飞去。
它们无声地飞行，悄无声息，沿着京杭大运河寻找喜欢在水边杂草里活动的鼠类和鼩鼱——偶尔也会捕捉夜栖的鸟类。
运河公园，一只长耳鸮停歇在树枝上 ©大猫
长耳鸮一晚上会捕捉好几只老鼠。清晨，在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之前，它们便飞回到休憩的树林里，然后很快进入梦乡。
它们会利用白天的时间休息、消化食物，并把消化不了的骨头毛发变成一团团的食丸吐出来。我曾经捡了一大堆食丸回来，通过对食丸的分析，发现长耳鸮90%以上的食物都是老鼠。
这种对鼠类的强烈依赖使得长耳鸮很容易受到城市建设的影响。
许多年前，北京天坛公园就有很多长耳鸮在此越冬，然而随着北京南城的现代化改造，过去它们夜间捕捉老鼠的胡同、平房区逐渐消失，高大的楼宇和整齐的绿化带让老鼠们消失，长耳鸮一度被迫转而捕捉蝙蝠作为食物——这在蝙蝠冬眠的冬季并不容易。没过几年，天坛的长耳鸮便一只都不剩了。
2019年1月的天坛，一棵树上停留着数只长耳鸮 ©大猫
03 低调的两栖类
北京曾经是个水网发达的地方，潮白河、永定河、妫水河、拒马河……多条河流从北京北部和西部的山岭里发源，流经山前的平原地带，向东最终汇入大海。
虽然如今这些水系早已被人为改变，但偌大的北京城还是留下了一些水体，而这些水体则养育着华北硕果仅存的一些两栖类。
回到奥森，夏季的夜晚我们可以在这里发现好几种蛙类：叫声响亮的黑斑蛙、体色艳丽的花背蟾蜍、体型硕大的中华大蟾蜍，以及只在大雨后才会现身的北狭口蛙。
中华大蟾蜍 ©大猫
蛙类现在在北京已经不算常见，因为这些两栖动物需要未经硬化的、有着平缓泥岸的水体。它们在春季的时候在水里产卵，蝌蚪孵化后将一直生活在水里，吃各种浮游生物和其他小型水生物，直到它们完成了变态，变成蛙类。
此时它们就将来到岸上，在草丛里潜伏，并在夜间活动，捕食昆虫。
人们有时候会在路灯下看到肥硕的大蟾蜍，它们学会了在路灯下捕捉被光线吸引而来的昆虫。
如果到了郊区，譬如香山和植物园，我们还会发现另外两种两栖类成员：中华林蛙和东方铃蟾。
这些林蛙整个冬天都躲在水底下过冬，春季在水里繁殖，蝌蚪长大后便会上岸，然后本能地爬上岸、上山、在山上的落叶堆里生活和长大，直到秋季才会下山继续回到水中。
中国林蛙 ©大猫
而东方铃蟾则一直住在香山上一个固定的水池里，它们并不是本地物种，但多年前它们被人工引入，并在这里安了家。
它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但是并没有能力扩散到更多的地方去。一只灰林鸮就住在这附近，偶尔会来抓它们打打牙祭。
灰林鸮蹲在树枝上，等待着喜欢夜晚活动的鼠类 ©大猫
04 神秘的爬行动物
喜欢吃蛙类的还包括蛇类。
北京有很多种蛇，其中赤练蛇和虎斑颈槽蛇就都很喜欢吃蛙。
这两种蛇一个喜欢在白天活动，另一个则正好相反。每天早上当气温开始升高，虎斑颈槽蛇便开始出动。它们通体绿色，但是在脖颈处则有着艳丽的橙红色斑纹。它们的毒液对蛙类特别有效。
虎斑颈槽蛇喜欢沿着溪边的草丛逡巡，寻找蛙类。黑斑蛙、花背蟾蜍、林蛙都是它们喜欢捕捉的猎物，即便是个头不大的中华大蟾蜍一旦被虎斑颈槽蛇盯上也难逃一死。
黑背侧褶蛙 ©大猫
而赤练蛇则要等到夜色降临才会出来活动。与虎斑颈槽蛇不同的是，它虽然也喜欢在溪边寻找蛙类，但是它更加不挑食，小鱼、鼠类、甚至蛞蝓等虫子，只要是被赤练蛇盯上，都会成为一顿美餐。
赤练蛇体色艳丽，身上由黑色和红色的环纹组成，非常美丽，看上去很像是一条毒蛇，但实际上它并没有毒。
颜色鲜艳的赤练蛇 ©大猫
真正的毒蛇并不隐藏在溪边，相反，它们喜欢呆在山上向阳的山坡上。
短尾蝮通常偏好海拔较低的山区，它们安静地盘在石缝里或者路边草丛里，鼠类一旦从它们身边经过，就会遭到闪电般的一击——致命的毒液会迅速杀死小鼠。
饱餐后的短尾蝮则继续安静地守候在那里，直到它需要晒太阳或者需要外界热量的时候才会爬上岩石或者山间小路，看到它的时候可千万要躲远一点。
短尾蝮将自己的身体盘起来，它的体色与身边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大猫
05 城市野性尚存
躲着短尾蝮的不光是人类。香山上还住着一些其他的动物，比如野猪。这种北京山区体型最大的有蹄类动物现在并不多见，它们会尽可能远离人类。
但香山地区保存良好的植被环境给了野猪们生活的空间，栎树的种子是它们的最爱，它们会成群结队地在落叶堆里拱食，寻找掉落的种子和藏在土里的虫子。
北京周边的山里，野猪在厚厚的落叶中拱食
一些小型食肉动物也生活在靠近城市的浅山区。豹猫无疑是其中最优雅的一位，这种体型与家猫相仿、但是身上却长着漂亮豹纹的猫科动物喜欢在夜间活动，鸟类、鼠类和一些其他小动物都是它的美餐。
它们非常警惕，避免与人类产生交集，但偶尔它们也会接近村庄偷吃家禽。
野鸭湖，一只豹猫通过苇草的缝隙看着外面
除此之外还有猪獾、狗獾和貉。这三种动物体型接近，都喜欢在夜间活动，而且都会冬眠，有时候在野外遇到了很难区别出来。
当狼、豹等顶级食肉动物消失后，这些中小型的食肉动物便开始发展起来，它们虽然属于食肉目，却都不是严格的肉食者，都会尝试将一些植物纳入到自己的食谱里。
北京的深山里，一只貉匆匆忙忙地穿过林子
这就是北京，一座野性尚存的超级大城市。每一天都有无数的生灵躲在隐秘的角落里，与这座城市的两千多万人口共同呼吸。
你也许看不见它们，但它们就在那里，若我们学会善待它们，与它们共存，或许某一天我们就会在某个胡同里、某个公园里、某条山间小路上与它们邂逅，并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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