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水而居的故乡

抒情散文精选故乡(依水而居的故乡)(1)

作者/易敬波

1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走过千山万水,这块叫做故乡的土地,总是在脑海里萦回,沐浴着时光的温暖。

  与朋友聊天时,故乡这个词语,经常是大山一样的存在,有一种厚重的踏实感。这种厚重其实是双向的,故乡能让人心灵宁静,但有时候又让人感觉到不能承受之重。

  当年陆游人在蜀地,漫步桑梓田园,远望家乡,一声长叹:世态十年看烂熟,家山万里梦依稀。故乡无疑是每一个身在异乡的游子,最后依赖的城堡。

  内心深处,我对于故乡是迷茫的,迷茫得似乎与哲学终极命题有关。

  一个人在外漂泊久了,没有衣锦还乡的剧情加持,面对没有围栏的故乡,更多时候,是把自己装在密封的铠甲里,内心忐忑,而踏进门槛的脚步,免不了进退踯躅。

这么多年走过大半个中国,把家装进行囊搬来搬去,故乡在现有的概念中,也在无限的放大。以至于故乡与异乡之间,找不到明显的分界线。很多时候,故乡与异乡,在内心都只是人生客旅。

  而潜意识里,总是把童年和少年居住、生活、成长的地方,当做自己心灵的故乡。

  我的出生地是资水下游的杨林赛。杨林赛其实也不是父母的故乡,说起来也只是父母的寄身之地。

  当年父亲母亲风华正茂,因家庭成份不好,在家乡无路可走,各自从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走到了有路可走的茫茫水乡,相识相知,生根发芽。

  我与弟弟妹妹都是在杨林赛出生,是老邻居刘娭毑一把剪刀接生的。这是一个铁打的情节,虽然刘娭毑西去多年,我还记得她老人家慈祥的笑容。在那个年代,是她老人家将我放生于潮起潮落的尘世。

  因为年岁太小,我对杨林赛有印象,但记忆比较模糊,经常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

  有一个记忆经常被唤醒。某年溃院,洪水肆虐,看着洪水漫过荷塘,漫过田野,漫过村庄。再回首家乡已成茫茫泽国,白茫茫的水面上漂浮着父辈们的辛酸。

  洪荒过后回到原住地,土砖砌筑的房屋已经坍塌,满眼都是断壁残垣。大人们的脸色多是焦虑与沧桑,而小孩子们却在坍塌的房基地里寻找未被洪水冲走的坛坛罐罐,锅碗瓢盆,如有发现,则满是欢喜。

  后来移民到现在的屈原管理区,我再也没有去过杨林赛。而这个名字,却从未远去,如烙印一样打在身上,记载在户口本里。

2

  屈原管理区因围湖造田而成,故三面临水。从卫星地图看,管理区南连陆地,湘江从西大堤向北注入洞庭湖;汨罗江改变了原有的航道,从管理区东边,向北经磊石山注入洞庭湖。全区水网密布,四通八达。

  传说战国末期楚国的三闾大夫屈原,当年流放在此地,或行吟求索,或遍赏岸芷汀兰,留下许多不朽的诗篇。

  从一个水乡迁移到另一个水乡,走过的也是茫茫水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如风行水上,最后痕迹全无。

  我电话求证年近80的母亲,她说我们是在土地港的白鱼岐宝塔附近上岸的,时间是1970年的元旦。与刘娭毑的女儿三姑一家子同一条船。母亲记忆超群,想来是不会错的。

  记得江滩上有随风起伏的芦苇荡,排山倒海的金黄在风中摇曳,迎接肩扛手提远道而来的客人。待朝阳升起,在堤坝上回首西望,洞庭淼淼川流不息,出生地的血脉就此断裂。

  我们家的安置点就是现在的菱湖村。村里已经安置有其他地方移民来的居民,说着同样的楚地苗语,热情地帮扶着新到的居民。

  几排规划很整齐的房子。一排十户,户户相连。都是芦苇杆做墙骨,树皮作瓦,四面来风。前居后厨,通透着一眼望穿的生活。

  我家住屋场后排最东面的一间房子。屋前栽的是苦楝树,每年四月花开,微风吹过,小花铺满路径,与清明的雨水纠缠不休。

后面是一条水沟,宽约5米,深两米,水质清澈。即使冬天,里面依然可以见到各种鱼类,在水中游戏自己的悠闲日子。

记得小时候,经常用老妈的缝衣针,掰弯做钓鱼钩,鱼钩上随便挂点什么,就可以钓上鱼来,改善清淡的生活。

水沟偶尔会张开大嘴,撕咬弱小的生命。有个童年发小跌入水中,再也没有醒来。我弟弟妹妹有一次同时滑落水中,被一个父母辈的邻居救起。后来我也在水中救过她家的小孩,想来是因果轮回,自有宿命。

有次在街上遇到这位心宽体胖的老人,谈起往事,哈哈大笑,满嘴豁牙回忆着远去的岁月。

  挨着水沟种植了一排整齐的垂杨柳。每年春风吹过,葱绿如洗。若柳絮吹绵,则蝶舞蜂飞,别有田园情致。

  房子的东边是一个不小的荷塘。时令轮回,有鸳鸯戏水,荷叶田田。藕花深处,偶然还可以见到传说中的七星莲,养在深闺,芳华自敛。到冬天藕肥,出水如玉,或炒或炖,均是舌尖美味,滋养着土著生灵。

  荷塘的再东面,是一大片桃树林。三月桃花开,迷人心智,让早熟的荷尔蒙如蜜蜂在空中飞舞,如痴如醉。绿油油的草地上,盛开着许多青涩的花朵。

  传说经受过雷电的桃木,性情至刚至阳,是方家镇宅辟邪,或梳理烦恼的上等法器。而年少的我们却暴殄天物,用难得的雷击木制成旋转的陀螺,与童心一赛高低。

  我在菱湖村上幼儿园,在这里启蒙,抓鱼捞虾,砍柴、捉虫、种甘蔗、捡棉花、插田、收割稻谷,与一班小伙伴们,在广阔的天地里播种少年时的快乐,放飞着不会落地的梦想。

  多年后有一次旧地重游,潮泥填平了水沟,荷塘已成桑田,桃林也从版图中抹去。

  偶尔午夜梦回,曾经的那些花絮,只是永久地在记忆里灿烂。那些遮风避雨的茅屋,早已换上了世纪的新装。

我在菱湖村度过了难忘的十年。白驹过隙,恍如昨天。

3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离开记忆最深的少年故乡,欣喜或逃离,都无从说起。但是人生就此被割裂成了两段,一段是回忆,一段是憧憬。

  最初离开故乡,时不时还回去走走,见见长辈,会会旧友。随着年岁渐长,走动就少了。

  后来发小多次要我回去转转,我都答应和计划得好好的,可是爽约的时候居多。

曾经在最落魄时回到故乡,与儿时的小伙伴们喝酒到尽兴时说:以后争取每年回来聚一次。

时至今日,偶尔也会回去,但承诺终究不能圆满兑现。而这个约定,却经常纠结着我行走的脚步。

  多年过去,很多发小远走他乡或者移居都市,我对故乡的歉疚之心竟然淡了不少。可内心总感觉是一种背叛,很受煎熬。总觉得故乡在土地上呼吸,而我离它越来越远。

  十年在时光的长河里只是一个浪花,但我一直把菱湖村当成自己的故乡,初心未改。虽然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我也只是菱湖村的过客。

  这些年为生计奔波忙碌,疲惫的步子在天地间放逐。不得已沉醉江湖,或是翻云覆雨,或是合纵连横,行程总是在异乡与故乡之间游走。

  记得有一次在地图最北边的一个城市,竟然遇到说着浓重地方特色语言的老乡在此地谋生。萍水相逢,虽是他乡之客,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于是立马放下陌生,添酒回灯,在异乡聊起熟悉的人情掌故。

  踏遍大好河山,终究还是与水结缘最深。自寄居长江边上,又是十多年过去。身在古城,每遇熟识的乡音,必问东问西,或自封地主,作东请客,半是欣慰半是缘分。聊的多是家乡的风物,“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变相成为一种近乡情怯,或是慰藉对故乡的窥探。

  也经常独自游弋江滩,酒杯里泡着乡愁,一口一杯,饱饮岁月风霜,把自己醉成残灯独客。“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旧时天气旧时衣。身在外地,岁岁年年,许多人,许多事,不经意就会从记忆里跳出来,把我带回往日的时光,或者快乐,或者忧伤,或者歉疚。

记得有次醉在酒场,夜半醒来,神志特别的清晰。独登楼台,天辽地阔,万籁俱静。月光从手心滑落,星星掉在眼里,思绪的终点还是落在故乡,“三湘月色三湘水,浸骨寒光似练铺。”几是整夜无眠,望断天涯路。

于是临风赋诗,以谓疗伤:“秋来风雨渐觉凉,落叶飘零暗自伤;细数人数奔甲子,经常长夜醉他乡。”一个千里之外的博友闻听,感概同生,便笔走龙蛇,写好条幅,装裱好快递于我,至今珍藏。

  漂泊久了,偶尔停下脚步,看北雁南飞,天涯落日,多是失落与惆怅。或者夜深人静时,思归无计,浊酒一杯家万里。只能宽慰自己: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这世间不能战胜的,也许只有宿命了。

  逆水行舟也罢,随波逐流也罢,现在看来,大多是纠结的。在喧嚣的都市,总是怀念乡村的宁静。在波诡云谲时,总是回忆儿时的那片蓝天。而回到故乡时,空旷的寂寥与城市的拥挤,在内心已不可兼容,只能各自安放。

  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岁月,不会错过了每一个季节。转眼又到落叶纷飞时,春恨秋悲已成灰烬,努力挺直的腰杆抹不去脸上的风霜。青山凝重,江水默默东流不朽,总是期盼早晨醒来时,莅临窗口的是家乡那朵白云。

  人心总是渴望停泊在温暖的港湾。漂泊,虽然是时代的痛,但也是时代的荣光。我认为,这个时代对我而言,是比较仁慈的。

  前几天某友人打电话给我说:“离开故乡40年了,明年春天,召集小伙伴们聚聚?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可逢君?”

一番调侃,说的我竟然无地自容。

2020.09.30

抒情散文精选故乡(依水而居的故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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