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了，有朋友去寺院烧香，回来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
朋友在寺院里看到一个人，年纪不算大，但是只有一条腿。
他虽然身体不方便，但却没有一点愁苦之态，相反，脸上还带着平和的微笑。
朋友看见他时，他正很郑重地向一间殿前的功德箱放入一叠钱，然后合十默念了一会儿。接着又去到另一间殿，进入殿内时，尽管因为信众和游客，寺院到处都已经人声鼎沸，他还是一脸恭敬，甚至连拐杖，他都很努力地控制着，不发出什么声响。
朋友说，当看到那人走到佛像前，想要跪倒时，自己下意识就走过去，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但那个人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就在朋友的注视下，静默地、平静地，合十默念，跪下，轻轻放下拐杖，叩首，合十，轻轻竖起拐杖，起身，这样重复三遍，完成了这一次礼佛。
朋友对那人合十，跟随他一起走出这间殿，出了门，朋友问他：“你腿脚不方便，还要来拜佛啊？”
那人笑着说：“我几年前曾在这里许愿，今天上来还愿的。”
“还愿？是什么事情这么灵验呢？——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刚才见您礼佛，觉得心里忽然很感动。”朋友说。
“没关系。”那人依旧带着温和的笑，“那年我的腿被医院做了最后的判决，在即将失去它时，我来到这座寺院，在佛前许下心愿。”
话到这里，朋友看了一眼那人缺少一条腿的位置，又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着装，心里更加疑惑：这许愿该是没有实现吧？
那人像是知道朋友在想什么，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什么富裕的人，也没祈求过成为富人、或者得到更多的什么便利。当时，也没有求自己的腿可以被保住，甚至恢复。
“当时，因为不是年节假日，寺院里很安静，几位扫地的僧人看上去那么平和而喜悦，不知哪里有轻柔的佛乐传出来，我的心里一下就安静了。
“之后，我到大殿，跪在佛前，我想，佛啊，希望我没有了腿以后，也可以学会如何过好日子，也可以有现在这样安静闲适的心。”
那人转头像朋友笑笑，“你看，从手术到现在，没有什么把我击垮、一切都很好。我还可以有那时的心境，也很感恩现在的一切。所以，我来还愿。”
听完朋友的话，我忽然想起丰子恺先生的一篇文章，那时他家的老房子“缘缘堂”因战争而被焚毁了。他姑母对着房子伤心时，感叹了一句“佛无灵”，后被丰子恺先生的朋友作入诗中，说“众生浩劫佛无灵”，还给丰子恺先生看。丰子恺因这句而有感，写下一篇文章，在文中，他说：
所以某君要把这话收入诗中。这种人大概是想我曾经吃素，曾经作《护生画集》，这是一笔大本钱；拿这笔大本钱同佛做买卖所获的利，至少应该是别人的房子都烧了而我的房子毫无损失。便宜一点，应该是我不必逃避，而敌人的炸弹会避开我；或竟是我做汉奸发财，再添造几间新房子和妻子享用，正规军都不得罪我。今我没有得到这些利益，只落得家破人亡（流亡也），全家十口飘零在五千里外，在他们看来，这笔生意大蚀其本！这个佛太不讲公平交易，安得不骂“无灵”？
信佛为求人生幸福，我绝不反对。但是，……得了些小便宜就津津乐道，引为佛祐；（抗战期中，靠念佛而得平安逃难者，时有所闻。）受了些小损失就怨天尤人，叹“佛无灵”，真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们平日都吃素、放生、念佛、诵经。但他们吃一天素，希望得到比吃十天鱼肉更大的报酬。他们放一条蛇，希望活一百岁。他们念佛诵经，希望个个字变成金钱。这些人从佛堂里散出来，说的都是果报：某人长年吃素，邻家都烧光了，他家毫无损失。某人念《金刚经》，强盗洗劫时独不抢他的。某人无子，信佛后一索得男。某人痔疮发，念了“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痔疮立刻断根……此外没有一句真正关于佛法的话。这完全是同佛做买卖，靠佛图利，吃佛饭。这真是所谓：“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佛毕竟是有灵的。
毕竟，对佛是不可做买卖的。
于失去了老房子的丰子恺先生，佛是有灵的；于朋友所说失去了一条腿的那个人，佛也是有灵的。
佛菩萨悲智双运苦海度迷津，奈何我们总是恨不得自己只付出最少的“本钱”，就能从佛菩萨那里讨来最大的利益！全然不知求佛不如求己！
信佛，从来不是做买卖，境遇自有因果。
如此，佛到底有灵无灵且不必问了。
只问一句：求佛，你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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